视讯还在继续。
听了郑砚澜的话,见他脸色也较为寻常,赵知华明显放心许多:“哎,有沛沛在就是好,哪里去找这么体贴细心的孩子,还能想到给你送药。”
“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不能因为关系好就觉得别人的付出理所当然,好不容易又在一间学校了,平时在学校里记得互相帮衬......”
赵知华稀里哗啦倒豆子似的交代了一大堆东西,不知道郑砚澜听进去没有,反正戚粼听得头皮发麻,总感觉再说下去郑砚澜就要怀疑她的居心。
余光悄然掠过他的脸,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戚粼又莫名有些意兴阑珊,觉得郑砚澜也只有生病的时候才像个有弱点的人。
垂眸的瞬间,原本安分搭在腕间的食指忽然敲击她的脉搏,很轻的一下,戚粼却像遭遇膝跳反应,险些站起来之前又被对方施力按了回去。
转过头愤慨追责,那人非但目不斜视,神色也是坦荡如砥。
索性不再掩饰,戚粼由上至下缓慢打量郑砚澜一番,似水在他身上曲折蜿蜒地游走。
这次没过多久郑砚澜的眼神就追了过来。视线交缠的瞬间像被同一股力量拽入扭曲的超时空隧道,某种复杂汹涌的情绪自漩涡中心呼啸而过,数秒后到达新天地,世界是诞生之初的寂静。
两人无声对峙,没人能移开眼睛。
“砚澜,你在看什么呢?”最后还是赵知华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妈妈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郑砚澜没有错过戚粼得逞的挑眉,“我会单独找时间感谢沛沛的。”
“单独”和“感谢”两个词咬字格外清晰,听得戚粼心尖一颤,顿感不妙。
赵知华满意了,也没再追究前一个问题,转而想起另一细节:“对了,沛沛是什么时候给你送的药?今天早上我跟她聊天的时候还没听她提起这茬儿呢。”
“昨晚和今早都送了。”
随后郑砚澜非常难得地向赵知讲述了自己感冒发烧的全过程,并着重强调了戚粼的嘘寒问暖和雪中送炭。
戚粼越听越语塞,认为他这是病情仍需治疗的表现,苦于无法动用武力,只好撇过头佯装充耳不闻。
得知戚粼如此关心郑砚澜,又见郑砚澜一提起戚粼就有话说了的样子,纵使知道二人从小就关系亲厚,赵知华仍免不了产生更多畅想。
可郑砚澜昨天才否认了她的提问,赵知华越想越觉得矛盾,难道是自家儿子多年来专注学业,至今还未在感情上开窍?
无奈年轻人的事她也不好多加干涉,只能先按下心中疑惑,继而大力称赞了戚粼的细致可靠,又叮嘱郑砚澜注意身体好好休养,随后点到即止地结束通话。
“松手。”
总算能开口说话,戚粼玩笑中夹杂了点埋怨,“再不松开我腕关节就要报废了。”
“抱歉。”
郑砚澜即刻转换为虚握的手势,戚粼的腕骨便像一阵握不住的风溜走,一圈红痕是摆脱桎梏的证明。
她先活动了一下关节,后揉了揉手腕,郑砚澜再次道歉:“你痛的时候就该跟我说的。”
戚粼心说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痛倒是不痛,就是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有点麻......你刚才在跟赵阿姨打电话,我怎么说?”
郑砚澜缄默几秒,不答反问:“你躲什么?”
一个不留神被问住,戚粼嘴唇抿得平直,眨了眨眼:“你们母子俩不是正联络感情么。”
“让你打个招呼而已。”郑砚澜说,“我妈看到你在这里,只会更热情。”
无法反驳,戚粼便顾左右而言他:“粥要趁热吃,赶紧量你的体温去。”
郑砚澜很识tຊ相地没继续追问,微挑了下眉就顺从地拿起耳温枪,两秒后电子屏显示37.1℃。
“看来真的退烧了。”戚粼凑过来瞟一眼数字,虚虚实实伸个懒腰,“既然没什么问题了,我就先走了,你去吃东西吧。”
郑砚澜没多做挽留,只问她明晚能否抽出时间共进晚餐,以便他表达无以复加的感激之情。
闻此,戚粼微微翻了个白眼,为他稍显做作的客套。
送客到门口,等戚粼换好鞋准备道别的时候,郑砚澜又徐徐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戚粼顿了顿,怕自己会错意,“你是说,身体的问题?”
“不是,”郑砚澜笑了一下,“我是想问,你微信上说还伞给我。”他当着戚粼的面巡视一遍她的双手。
“伞呢?”
戚粼的手机揣在牛仔裤兜里,来时的药袋留在郑砚澜家中,此时双手空空如也。
郑砚澜把话说成谜面,指向各自心照不宣的题解,戚粼哪会听不懂,心里责怪自己出门太急伞都忘了带,又腹诽一遍这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面上作出内疚的神态。
“多半是落在药店里了,我等会儿下去问问,找不到就赔你一把。”
“没事。”
郑砚澜笑容不深,但云淡风轻,让人觉得很宽容,戚粼甚至为此产生他不是在宽容自己丢伞,而是宽容自己没说实话的错觉。
“找不到就算了,找到了的话,”他说,“你拿着自己用吧,不用还了。”
回寝之前,戚粼先在学校附近的面馆提前解决了晚饭,接着去驿站取快递。
塞着耳机排队,在她前面是一对同样在听歌的情侣,肩膀挨得很近,像是被有线耳机限制了活动范围。但其实耳机线足够长,长到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仍有余裕。
戚粼低头确认对话框里的取件码,读了两遍数字都没读进去。眼睛紧盯着屏幕不放,大脑挣扎少时,还是不可避免回忆起一些往事。
说是往事,也不过是几个月前而已。
戚粼很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一天,走出考场的一刻并没有预先设想中的兴奋和解脱,长久以来竭力奔赴的终点就在这样一个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的下午抵达。
但回望洒满澄黄阳光的教学楼,不知为何已有种遥远如上辈子的情结,落叶般堆积如山的学习生涯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变成一段金黄色回忆。
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以往的周日傍晚,戚粼已经坐在教室上晚自习,而今天,戚粼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学校去和同学聚餐。
改变从这里开始,走出校门的瞬间像某种一生只有一次的仪式。
少不更事的年纪,酒是成年的象征之一。
尤其是在跟“庆祝”“散伙”等感情色彩浓郁的字眼沾边时,酒的存在就像滤网,哗啦啦酒水降落到肺腑里,兜出真心实意。
当晚,戚粼分别目睹了同学A的醉后表白、同学B酩酊时抱着好友声泪俱下追忆过去、同学C站在椅子上引吭高歌......种种行径,不胜枚举。
戚粼本身对酒精不感冒,只象征性在所有人举杯时浅酌了一口。她尝不出酒精除了苦与涩以外其他的风味,也没什么想借酒浇灌的情感。
就算有......对象也不在这里。
回家的出租车上,霓虹色街景不停变幻,远远望去像一颗颗光怪陆离的心脏,戚粼的心也随着窗轨明明暗暗,宛若出了故障。
不止今晚,戚粼时常感到有某种不具名的情绪,或者说力量在她心中呼之欲出,但具体是什么,要如何阐述,还没有眉目。
为了按下这股躁动,她鬼使神差地点开聊天软件,随手划拉了一个表情包发给郑砚澜。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说准备去聚餐,他祝她玩得开心。
好几个小时过去,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两点,本以为对面不会再有动静,谁料没过多久就有新消息进来。
郑砚澜:[还没睡?]
戚粼手忙脚乱回复:[嗯,我刚结束聚会,在回家的路上。]
戚粼:[你呢,你怎么也还没睡?]
郑砚澜:[我也在路上,你还有多久到家?]
戚粼:[十来分钟吧。]
......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下了车,戚粼上车时就戴着耳机,这会儿也懒得摘,一路往楼门口走,眼睛本能地寻找光源,陡然撞见湛湛灯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止住脚步,又觉得不现实,抹一圈眼仍不太敢确定。
直到对方抬腿朝她的方向走来,再没有别的答案,戚粼摘下耳机,心随着他的步履节奏如钟摆起落。
久违地见到好友,心情忐忑也是正常的吧?
她刻意回避其他可能,为自己的心跳和冲动寻找正当理由。
朋友,朋友——
热血上头,仿佛醉意浮涌,理智轰然倒塌,她冲过去给了郑砚澜一个朋友的拥抱。
戚粼情绪少有如此外露的时刻,郑砚澜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讶异,随后稳稳接住她。
仿佛只要开口这个拥抱就会变质,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真实的体温、克制的呼吸、如擂的心跳声隔着薄薄两层衣物传达。
须臾,戚粼松手抬头,和郑砚澜对上视线的一霎,都如梦初醒般,略显局促、又按捺不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