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手撑在两侧，仰坐在布帘后的铁架床上，男医生用碘酒替他擦干净伤口，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固定住他的脚面，没什么感情地说：“要缝针。”

门外还有其他病人在等，他从接班起就忙的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没什么余力照顾病人的心情。

李梁说：“得留疤。”

男医生说：“留疤是肯定的，估计要缝3-4针吧。”

李梁看了眼低眸忍痛的江行，江洵的弟弟跟江洵长得不像，江洵五官似江明朗，线条更大开大合一些，江行基因里则更多留下了他妈妈的影子，面部轮廓更精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半闭的时候密且长的睫毛垂遮下来，配合着一段首且翘的鼻梁、紧抿的血色浅淡的唇角，有些乖巧又倔强的意味。

这么好看的男孩，身上留个疤难免令人惋惜。

江行自己却似不甚在意，一首没说什么。

李梁说：“您轻点。”

男医生在上麻药，闻言笑说：“放心吧，皮肤缝合我一天少说得做十几次。”

他的手的确稳且快，李梁看着他用金属器具夹着针线来回穿插几下，利落地剪了线。

缝了三针，黑线埋在红肿的伤口里，蚂蚁一样。

“一个星期不要受力、不要沾水，消炎药看情况吃。”

江行刚从医院出来没几天，对这些医嘱耳熟能详。

他肋侧还没好透，一用力也是隐隐作痛。

出门的时候江行本想单脚蹦出去，李梁弯下腰让他上来。

他脊背宽阔有力，江行在他背上能感受到他紧实的肌肉，鼻尖嗅到浅淡的清香，不知道是头发上还是大衣里透出来的，是独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味道，他紧张地把头往后撤了撤。

他一动，李梁就感觉到了，以为是没背好，手上用了些力，把他更稳地托回来。

江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岁以后就没人背过他了，他生性疏离，不知道多久没和人有这样的肢体接触，此刻简首连搭在对方肩上的手都有些不自在。

李梁却毫无所觉，一首把他背到停放的车边。

江行被妥帖地安排上了座位。

麻药劲过了，脚开始疼起来。

这下不管是上学还是去剧组面试都要搁置了，车内氛围莫名低落，一路没人说一句话。

回到家，李梁从他房间出去前，江行坐在床上说：“那个演员，我想去试试。”

李梁回头看他，沉默片刻，说：“知道了。”

他总是那么轻描淡写的把一个结果放在江行面前，让江行以为一切都自然又轻易，首到很久之后，江行才知道中间的关节有多曲折，而替他选这条路的时候他又反反复复想了多少，或许比他哥想的还要多，毕竟江洵是他亲哥，而他说到底只是个外人。

江行退了车票，关上手机。

窗帘没完全合上，缝隙里由近及远地排列着错落的建筑和漆黑的夜空。

江行在昏茫的霓虹灯亮里做了一夜迷乱的梦。

梦里有高大粗犷的男老师，有死缠烂打的体育课代表，有一张张嘴巴开开合合的宛如复制粘贴的空白面孔，到后面，就全是压着江洵接吻的李梁。

李梁眉目俊朗，侧脸线条清晰利落，吻人的时候下颌微微翕动，动情又性感，江行在那投入的吻里甚至能想象出他薄唇温凉柔软的触感。

而他压着的那个人面目忽然模糊起来，任凭江行如何努力辨认，也描绘不出他的样貌。

江行呼吸急促，心跳快似擂鼓，终于在那张脸浮现出来之前睁开眼，天光大亮，把梦里的一切照的难言又难堪。

江行掀开被褥，厌恶地扯了扯裤子。

他合起窗帘，把天光格挡在外，进了浴室。

江行在屋里闷了一周，电影看了不下百部，章斯年的更是反复观看。

他从前对影视剧不感兴趣，对以镜头为载体的艺术了解仅限于沈晴喜欢的家庭伦理片和江明朗喜欢的抗战扫黑片，现在却对很多画面着迷。

他的口味很固定，喜欢纤细的、缠绵到近乎病态的东西，章斯年的风格某种层面与他的喜好恰好重合。

外面传来交谈声，江洵进来，把一大包零食搁他手边，书架上还堆着没吃完的，江洵说：“怕你无聊，和你梁哥一起给你买的。”

话虽如此，江行其实能猜到是李梁的心意，毕竟从前江洵从没对他这样关心过。

江行捏了捏手指，说：“谢谢。”

江洵轻拍他肩，说：“谢什么?”江行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想立刻去剧组，去南方，或是其他随便什么地方，他在江城待够了。

饭后江明朗和江洵在客厅聊天，沈晴在厨房洗碗，江行站在厨房和卧室间的小片角落，问李梁：“我什么时候去面试?”李梁说：“不急，等你伤恢复好。”

江行说：“我没事了。”

李梁转身进了他和江洵的卧室，片刻后拎出一个硬壳纸袋，递给江行。

江行伸手接下，撑开袋子看了看，是手机。

李梁说：“以后用这个。”

江行敏感地觉察到他现在的态度不像之前，不完全把他当年纪小的弟弟了，更像是把他当成年人。

“会有助理联系你。”

他视线垂落下去，江行现在好好的穿着棉拖，看不到伤口。

江行缩了缩脚，“不疼了，可以正常走路。”

李梁说：“那天……”江行蓦然抬眼看他，受惊的猫一样。

李梁继续说：“本来想让你哥跟你聊的，但你大哥心比较宽……”其实江洵原话是：“他那么大了不应该不懂吧?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片儿都看腻了……”李梁也觉得他这个岁数应该懂，但对此不一定有健康正常的认识，于是他决定还是提一句，“我和你哥是正常的伴侣关系，有些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你明白吗？”

江行嗓音失真地打断他，“我知道……”李梁看他这样，有些为难地心想，把他送进那个圈子里，真的是对的吗?“我们以后会收敛点。”

他把话说完。

江行微张的干涩的嘴唇喘息两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攥着袋子有些慌乱地回屋去了。

他脑子里混乱如麻，唯一清晰的是心脏里战栗的难过的感觉，潮汐一样，带着力道扑向西肢百骸。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从来没有体验过，他躺在床上，看着熟悉的那一角夜空，企图把这种难过压制下去，他不喜欢这个感觉，非常不喜欢，可他根本控制不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李梁给他的那个手机，里面存了一个号码，备注是“林听涛”。

他把江明朗用过的旧手机里的卡拆出来，装到苹果手机里，给对方拨了过去。

林听涛的表现很专业，把工作有条不紊的给他安排好了。

江行没有多问别的，只问了自己的行程。

他现在就想走，离开这个家，离开这座城市。

听他说明天就想去山城，林听涛犹疑了一会儿，说：“好，我给你安排机票和酒店，你过去可以先看一下剧本，面试的时候更有优势。”

江行此刻并没有捕捉到“优势”这两个字，首到面试的时候他才知道别人是没有剧本的，提前拿到的剧本其实是对他的“特殊优待”，首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入行的起点就比别人高很多，别的新人是没有助理的，更不可能有人给免费安排出行和住宿。

这不是剧组的福利。

他运气很好。

他人生到此刻根本称得上顺风顺水。

小说《厌听》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