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我感觉我生活在一所监狱中。”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男人正在用力地在日记本上写些什么，他苍劲有力的字迹洇进了纸张，在下一页留下了墨水的痕迹。“这绝对不是错觉，我觉得我的生活被人监控了。”“那些偷窥者隔着屏幕，站在上帝的视角，用一双无形的手玩弄着我的人生。”写到这里，男人紧张兮兮地瞅了瞅紧闭着的窗帘，然后喝了一口水，喉结微微一动，继续写着。“今天，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只鸟正在死死地盯着我，不对，那不是鸟，那是人。”“那是隔着屏幕的人。”“我确信他正在看着我，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闪过一丝惊奇与戏谑。”“我跑，我跑，我跑了很远很远，躲进了一个人声鼎沸的购物中心。”“只有人多的地方我才不会感到恐惧。”“但是，他好像知道我在哪。”“我看到了购物中心内的监控在搜寻着我。”“我知道他在找我，他在找我！”男人没有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电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无息地打开了。“我逃不了，从开始我就应该明白。”“生活在三维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摆脱来自四维世界的追捕呢。”“我真傻，真的。”男人的字迹逐渐变得潦草。“我原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但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那就鱼死网破吧。”写完这句话，男人将笔缓缓地放下，郑重地把日记本锁在了桌子下面的抽屉里，锁上之后，他还特意拉了拉抽屉，看看有没有锁死。这时，一束明亮的灯从远处穿透了厚厚的窗帘，照射在男人的脸上，一时之间，男人竟被晃的有些睁不开眼。他猛然一回头，发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早就来了啊。”任行对着死党说道。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清早，死党就把他叫到这个咖啡厅，周末休假的他只想在被窝里睡觉睡到死。“我说你怎么回事，明明主动约我出来，自己却还迟到，你难道不知道周末的清晨是一个人生命中最宝贵的时间吗。”任行接着抱怨道。徐派尴尬的揉了揉一团乱麻的头发，连忙说道：“抱歉，今天早上被警察盘问，浪费了些时间。”听到这句话的任行，出于律师的职业习惯，一下子清醒不少，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发小不是那种招惹麻烦的人。他揶揄道：“怎么了，难不成你在开车群里发的那些动画片被人举报了？没事，我可以当你的辩护律师，不收费。”徐派表情一脸无奈地回答道：“不是，楼上发生了一场命案。”“命案？”像是触动了某个关键词，任行正襟危坐，表情紧接着也严肃起来。“准确来说自杀案。”“早上一个阿姨下楼的时候，发现我家楼上那户人家大门敞开，阿姨仔细一瞅，看见一个男人上吊自杀了。”“啊？你认识他吗？”任行有些诧异。“平时上下楼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其他就再无交集了。”徐派抿了一口咖啡，仔细回味着，“不过他给人的感觉总是神神叨叨的，有的时候我在家楼下遛弯，他家的「窗帘」都是封闭的，好像那个窗帘就没打开过。”“不过说来也奇怪。”“嗯？”徐派紧接着补充道：“前几天他好像还找人安了防盗窗，那个「防盗窗」款式比较特殊，有点像监狱的铁栅栏，这个我印象特别深刻。”任行下意识地询问：“这几天有什么异常吗？”“你怎么也这么问？”徐派奇怪道。“还有人也这么问过？”任行将问题原封不动踢了回去。“嗯，今天早上有一个上岁数的警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他的语气跟你一样。”“你怎么说的？”“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住的是老小区，隔音差。”“凌晨的时候我起床上厕所，隐隐约约听见楼上的人在打电话，他的语气很愤怒，然后就没有声音了。”“你怎么知道他是在打电话，而不是和别人当面发生争执？”任行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与钢笔，仔细记录着。徐派摆了摆手，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他一个人独居，而且根据小区保安室的监控，我们这单元门在这三天的时间内，除了外卖员短暂停留过，根本没有任何陌生人进出。”“况且那个时间点，手机根本没有「信号」。”“没有「信号」？”任行从言语中一下子抓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附近基站坏了还是......”“这我就不晓得了，也许是手机问题吧。”徐派也有些无奈，“当时我拿起手机正准备给你发条消息，让你帮我带点东西，结果消息一直在打转，怎么也发不出去。”任行埋着头，笔在本子上快速飞舞着，将收集到的信息重点做了标记：“大概是几点？”“你等着，我找找。”徐派从裤子兜里掏出了手机，翻出了与任行的聊天对话框，“诺，你瞧，「三点二十六分」。”任行接过手机，打量了一眼：“你这不是新换的水果手机吗？怎么也会没信号？”也许是被盘问烦了，徐派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谁知道呢，只要是科技产品，总会偶尔有故障的时候。”气氛有些安静，任行在低头沉思，他的嘴角紧绷，眼神专注，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扰的味道，而徐派呢？他在一口又一口的喝着咖啡，期间甚至还管服务生要了一块黑森林蛋糕垫肚子。在徐派看来，任行这是每天工作接触到的刑事案件太多了，导致精神压力紧绷，总喜欢将一些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也没办法，任行是朋友圈里出了名的工作狂。硕士毕业后直接进入了律师事务所工作，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专门啃别人眼里的硬骨头——刑事案件辩护。即使是节假日，也很少出来与朋友聚餐，不是在分析案件的材料堆里，就是在调查取证的路上。当然，这也打造了任大律师从业五年未尝败绩的传奇。良久，当桌子上的咖啡有些凉了的时候。任行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眉头微皱，表情有些严肃：“这就不对了。从他全天紧闭窗帘只能说明他有特殊的生活习惯或者职业，不能证明其他因素。”紧接着，他的话锋陡然一转：但前几天还在家里安装防盗窗的人，想必近期不会有强烈的自杀倾向。”“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通常往往比常人更加注重生与死之间的界线，不会轻易寻死，更别说上吊这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迈向死亡的方法。”“再或者说一个前几天还在担心自己家中发生安全问题的人，突然应验了自己的直觉，这其中不更有问题吗？”徐派点了点头，经过任行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似乎其中有些问题。随后他回想起上午与警察之间的交谈，恍然大悟般说道：“对，对，他确实极度缺乏安全感，他有被害妄想症，前阵子去精神病院刚刚检查出来的，病历上写的一清二楚。”任行接着为自己的论点补充着论据：“这种人除非在短期的时间内遭受到巨大的变故，一时想不开才会做出令人遗憾的举动。”任行想了想，接着补充道，“但愤怒往往不在其中。我见过很多案例都是如此。”随后他又啜饮了一口咖啡，慎重地说道：“比如说一个人跟别人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大多数的人在冲动之下都会伤害别人，令别人为自己的语言付出代价，而不是伤害自己。”“不过如果这真的是谋杀，这要比柯南里的密室杀人手法还要精妙的多，你在这么疑神疑鬼下去，你也快得迫害妄想症了。”徐派还是不相信任行的推理，笑着打趣道，“别多想了，案件已经结案了。”“结案了？”“嗯。那个警察临走亲口对我说的。”徐派有些不以为然的回答道。怎么可能结案？？任行的心里卷起了滔天巨浪。按照正规的流程，即使是证据确凿、无需司法鉴定和刑事调查的案件最早也要两三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短短几个小时就结案了！更何况这里面疑点重重！任行感觉到无声地海啸排山倒海而至，像一道液体的高墙将他浑身吞噬，尽管他没有感到恐惧，但他却睁不开眼，整个世界被锁进了一片黑暗当中。徐派看着陷入沉思的任行，继续问道：“怎么了，你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呢？”任行从思绪中挣脱，他也感觉自己今天有些不同寻常。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逼真的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一个议员，因为贪污受贿被关入了监狱。这个梦害得他一宿没怎么睡好。“可能是还没睡醒吧，总感觉你刚才讲的事情有点奇怪。”“有什么奇怪的？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这种事情早屡见不鲜了。”徐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日子再这么过下去。我估计过几天也要自杀了。”“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任行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今天把我叫过来干嘛？”徐派这才想起来：“你瞧我这个记性，你不说我都忘了，最近公司在优化，我也正好想离职换个工作，所以有些劳务法律方面的问题想咨询你这个大律师。”“嗯，你说。”“我想在临走的时候获得一笔赔偿金，该怎么做？”“什么都不用做，你等着公司主动找你解除劳动合同就可以了，一定是对方主动辞退你，而不是你签署自愿离职书，那样一分拿不到。”“如果他逼我签怎么办？”徐派双手来回摩挲着咖啡杯。“现在哪还有这么低劣的手段，我前阵子接了个案子，一家公司不想支付赔偿金，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租了一间小屋子，把员工调到那里去上班，没住房补贴，工资少得可怜，监控二十四小时监控，员工只能在公司外睡帐篷，两个星期，那个员工就撑不下去了，主动离职。”怕没有吓唬住徐派，任行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像这种手段才像是你公司会用的。只有小公司才会用强行逼迫的手段，上不了台面，稍微大点的公司就会钻合同的漏洞，用文字游戏站在法律的制高点制裁你这种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徐派的脸色一变再变。他想到了一句名言：只有身临其境，置身于相同的环境之中，我们才能真正地领悟到有些事情所带来的恐惧有多么深重。任行见状，也满足了自己心里的恶趣味，谁叫他清晨扰人清梦。“安啦安啦，你这不还有我吗，我天海届律界狄仁杰可不是浪得虚名的，真这么对你，那他们可是踢到铁板了。”“还得是你这个大律师啊。”徐派舒展开了皱起的眉头，轻轻捶了任行一拳说：“今天这咖啡你敞开喝，都记我账上，等会儿咱俩找个地泡个澡，摁个脚，也别说我不照顾兄弟，紫天鹅那边新来了一个技师，啧啧，那身材和手法一绝。”“诶，不是我说，你这也老大不小了，再过几年马上奔三的人了，也不找个结婚对象，天天这么耍，早晚死在床上。”“去你的，你和你前对象都分了五年了，我也没见你什么时候该找个新的。”“我单着是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任行在这一点上撒谎了，“咱也好长时间没见了，要不今晚你上我那住去，咱俩好好唠唠，你那楼上刚死了人，也挺晦气的。”“行，等会儿我回趟家，拿点东西。”“我跟你一起回去，顺便把你们公司的材料拿过来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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