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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余家庄村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三个人,段亮军的妈被周队长请到了局里,许新华说需要详细询问经过,还得正式做个笔录。

嘴上秉承着公事公办,可他打心底里不相信余巧是什么杀人犯,一个才 20 岁的小女孩,杀了一个大男人,可能吗?

再说,于公,那是他找了 22 年的唯一线索,自从知道石红丫已经死了之后,这一路来,他一直求着李翠翠至少还活着,可活着,也不能是个杀人犯啊。

于私,他早就把石老太太当自己的妈来养,李翠翠是石红丫的女儿,那就是石老太太的重孙女,他更加希望她是平安顺遂的。

一有了私心,眼前这个老太太就多少让人不痛快,许新华的脸上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心想你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怎么张口乱咬人呢!我还没说你那儿子段亮军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呢,整个一赌徒,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心里骂够了,一抬头,瞥见了公安大厅里的警言警句,顿时一哆嗦,立刻又羞愧起来。

自己可是一个老刑警了啊,怎么能轻易被个人情感左右了判断,不该,真不该!

这么一想,看老太太流着泪的双眼,又涌上了几分同情。

这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她有什么错。

老太太不知道许新华的脑子里一直在打架,刚一进接待室,老太太就拉住许新华哭出了声:“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求求你们,去抓她,就是她害了我儿啊!”说着说着,就势要跪。

这可吓了许新华一大跳,他一把拉住老太太,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让一个老人来跪他,他可受不起。再说,什么事还没搞清呢,总得先知道来龙去脉吧。

好不容易把对方的情绪安抚下来,许新华和周队长要来纸和笔,这才正式开始了对话。

在老太太断断续续的话语里,许新华大概听明白了段亮军死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经历,也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会怀疑余巧。

那天差不多是早上 10 点钟左右,段亮军给他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喜气洋洋的。他妈问他,遇到什么事了这么高兴,段亮军乐呵呵地说自己找到新的住处了,免费住,这会儿准备回工地拿点生活用品过去,然后就挂了电话,说晚点再打过来。

下午 3 点钟左右,老太太又接到了段亮军的来电,是视频通话,段亮军给她妈看了他的新住址,老太太看到镜头那边,是一个略简陋的平房,但比起工地宿舍还是好很多,于是问他,你这是哪找的房子,租的吗?

段亮军一哼,紧接着镜头一转,对面出现一个人,老太太眼神不好,盯着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但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个女孩,心下一亮:“儿子,你谈女朋友了?”

段亮军年龄不小了,他妈从他 20 几岁就一直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可她一个农村老人,自己都没有收入来源,现在的女孩,没有房子没有彩礼谁会嫁,寻来寻去,年龄合适的倒是不少,可人家进家一看,就纷纷摇头走了,儿子的婚事就这么耽误下来,老太太干着急,什么办法都没有。

段亮军却整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满村晃荡,平常最爱和余巧的爹余莽混在一起,有时也会帮着余莽卖卖货,余莽也不亏待他,他卖的货就都算到他头上,挣多少都拿走,段亮军落得一个逍遥自在。

后来余莽意外死了,段亮军在村里晃了大半年,觉得没了意思,这才开了窍,说是要去外面打工,挣大钱。

他妈以为他就是说说,没成想段亮军第二天就打包了行李,买了车票,说走就走了。

之后段亮军告诉他妈,自己在深州找了一份工,包吃包住,一个月 3000 块钱,将来要是当了小工头,能挣一万块钱呢,他妈对段亮军的洗心革面很欣慰,告诉他好好干,别怕吃苦。

段亮军像是转了性子一般,跟他妈拍胸脯保证,到年底一定包个大红包回家,但那一年春节段亮军没回家,他说春节加班干活挣得多,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回,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年夏天,等来了他死亡的消息。

但许新华知道,段亮军根本就是本性难移,之前白宁宁在调查段亮军的过往和人际关系时,发现他开始赌钱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在今年春节后,看来段亮军在工地攒了些钱后,就耐不住寂寞了,最后把钱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再说回老太太,他见儿子住处有个女孩,一开始还很高兴,哪知段亮军下一句就把她惊了一下。他说:“您没看出来这谁啊?余莽家余巧啊,您说巧不巧,深州这么大,这么多人口,竟然让我跟她碰上了,您就放心吧,余巧可是好姑娘,收留我在她这住呢,您不知道工地那床呦,睡得我腰酸背痛,我早就住够了,还是这单间单房地像个家,住着舒服。”

这话让老太太有点不悦,她不喜欢余巧。

余巧那姑娘吧,之前在村里生活那么多年,总是一言不发,见到谁也不说话,苦大仇深的,一点礼貌都不懂,老太太总觉得余巧虽然年纪不大,可心思深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后来她爹没了,她连孝都没给守,人刚入了土,她就跑出了村再也没回来,她爹的头七、百日、周年,她一次都没回来过。

果然不是亲生的闺女,怎么喂都喂不熟。

但隔着电话,离得这么远她也管不了什么,只得叮嘱儿子,跟人家保持点界限,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听也不好听,儿子嫌她啰嗦,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老太太再给儿子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直到很多天以后,收到深州警方的来电,说是她儿子掉海里淹死了。

老太太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她年轻时候身体不好,一直怀不上孩子,直到 35 岁才有了段亮军,然而儿子出生后没多久,丈夫就病死了,她没再改嫁,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现在自己也是个 70 多岁的人了,从来没出过远门,腿因为多年风湿,走也走不远。

警察让她去领尸体,她连怎么去都不知道,就整天整夜的哭,急火攻心,又晕了好几回,全靠邻居帮忙看护,老太太才从丧子之痛中清醒回来。只是警察调查那段时间,老太太一直情绪激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后来还是村长帮了这个忙,去了趟深州,帮她把儿子的骨灰领了回来。

现在儿子死了 2 个多月了,老太太才慢慢想起最后一次通话,她一会说她儿子没死,不然 175 的个头,怎么就那么一点骨灰,一会儿又说,他儿子一定是被那女的给杀了,让村民帮她报警抓她。

村里人当她是受了刺激,谁也没理会。

许新华听完后,却觉得老太太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老太太所说都是真的,那么这个余巧,就是段亮军最后接触到的人,多年从警经验,让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余巧的确有着极大的作案嫌疑。

且不说段亮军和余巧之间是否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关系,单就说段亮军要住在余巧的房子里,这就很可能与余巧发生一些矛盾,进而导致冲突升级。

可是当时为什么白宁宁他们的调查完全没有查到这一情况?

这个案子许新华没参与,只是在结案的时候简单了解了一下,知道他们没有查到可疑的人,所以才定性为意外。或许,那个房子的位置,是一个不太好查行踪的地方?

想到这,他开口问:“那……您知道那个房子是在哪吗?”

老太太还在哭:“我不知道啊,小军也没告诉我就挂了电话,我只看着不像是楼房。”

“那您有余巧的电话吗?”

老太太摇头:“我怎么会有她的电话,我跟那孩子也不熟悉。”

“段亮军……他在村里的时候,和余巧关系怎么样?”

老太太还是摇头:“他就是经常去余莽家,跟余莽关系很近,和他闺女怎么样,我真的不知道。”

许新华心想,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白宁宁在深州寻找余巧的踪迹了,可如果她真的是段亮军的最后接触人……

许新华又陷入了刚刚那种矛盾的心情,如果,余巧真的是杀人犯,他还要不要继续找下去?

当夜,许新华在宾馆的床上翻来覆去,已经足足翻了 3 个多小时的身了,时间指向凌晨 2 点,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床边是一地的烟灰,许新华伸手摸向床头柜,还想再抽一支,往烟盒里掏了半天,却没摸到烟管,这才发现盒子已经空了。

他颓然地收回手,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

从深州出来,到大地口村,再到余家庄村,许新华已经奔波了不少时日,镜子里的他,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脸上的一切沧桑,都提示着他 22 年来全部的付出。

可追来追去,追到今天,他却越来越迷茫。

余巧,哦不,是李翠翠,你到底做没做过那件事?石红妮,你又在哪?

……

凌晨 5 点,许新华瞪着早已疲倦的双眼,他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要找,无论真相如何,他都要先把人找到!

虽然知道现在时间不合适,他还是从通讯录中找到白宁宁的名字,没有犹豫地拨了出去,不等对方开口,就机关枪一样地交代:“打扰你睡觉了,明天一早你到了单位先帮我做件事,查一个叫余巧的人,她是石红丫的孩子,可能和段亮军的案子有关。”

对面的声音却嘎巴脆地传进许新华的耳朵里:“回头帮你查,现在顾不上其他案子了, 一个小时后突击行动,要关掉手机了,不要给我们打电话。”

“等等,什么突击行动?”

“大案子,你回来再说。”

“嘟嘟嘟……”

电话被中断,许新华的好奇心却被吊了起来,大案子,深州多少年都没有需要突击行动的大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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