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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有了救人的法子,香坊顿时也不吵着头疼了,精力旺盛的当下就要去寻那些受到伤害的苦主。

作为真心疼爱儿子的母亲,我当然只能陪着一道前去。

在去寻那些人家的路上,香坊坐在马车里,一直喋喋不休,和我商议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征得他们的谅解,将林宗清无罪释放。

我只是轻声应和,并未出主意,任由他随意想去,左右不过是那些办法,软硬兼施。

我站在他身后,亲眼看着他敲响一家又一家的大门,被主人家拿着扫把赶出门外。

每次一开门说明来意,他先是说出银子的数目,而后开始威胁,扬言最好见好就收,不然只要他在苏州城一日,对方就休想平安度日。

只可惜每次都未能如他所愿,只能落败而归。

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低垂着头回到马车上,默不作声。

抱着我的腰身,将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寻找安慰,声音闷闷地说:“娘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救出我们的亲生儿子?他们都不愿意和解,还说要让宗清把牢底坐穿。”

“宗清才11岁,牢房那么潮湿的环境,他那么小的身子如何能吃得消?”

……

往日那个呼风唤雨,扬威作福的林首富,此时就像一个找不到家无处可归的孩子,软弱凄惨至极。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细语的安抚:“莫怕,还有我陪着你,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湿意,我只觉得分外恶心。

如今才知着急,早些年都忙什么去了。

只管生,不管养,为人父,为人夫,不论哪件事他都没有做好。

如今才知哭诉,才知焦虑。

晚了。

这世间所有的事,都讲究因果。

有因必有果。

正是他当年不管不顾,只想当甩手掌柜的因,才结出今日林宗清无法无天,逞凶斗恶的果。

若非如此,那些受到伤害的苦主又该去何处说理。

天理昭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10、

香坊当然无法说服那群受害者苦主,只因为他们早已被我派的人说服了。

不管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苦主,我都派人一一找过,目标达成一致。

他们同我一样,都恨林府,恨林府的老爷,养出这么一个嚣张跋扈,是非不分的恶人。

我也曾亲笔许诺,会还他们一个清白,亲手将林府的老爷少爷送入大牢,不再作恶多端,为祸整个苏州城。

那些人都同我站在一处,我告诉他们每一个人,我同他们一样深受林府所害,被林府的老爷荼毒,心中对香坊的恨意,绝不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坚定不移的站在我的身后,只需再等一段时日。

时机一到,我们会用最稳妥的办法将林府的老爷少爷送入大牢,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能得到最完美的答复。

受害的那些苦主大多家境贫寒,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他们之所以愿意帮我,并非是出于信任。

更多的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虽然香坊也许诺会做出补偿,但比起我给的,要逊色许多。

所以即使明知道我在说谎,看在那一万两白银的份上,他们也会坚定不移的站在我的身后。

如今,我也算开始践行我的承诺,还他们一个公道,更何况还有我许诺事成之后那笔数额巨大的银子,看在钱的份上,他们都不会临时反悔,倒戈相向。

毕竟,谁会与金钱过不去呢。

香坊回到府中,整个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饱受煎熬。

不停的在正厅中走来走去,我当着他的面,亲笔书信,向我认识的那些权贵夫人求救。

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

情真意切,那叫一个见者流泪,闻者伤心,任谁见了,都会说我是一个挂念儿子的母亲,连生母都不及半分。

其实写信的那些夫人,我也是有所选择的。

我选了平日里与我特别交好的夫人以及水火不容的那些夫人。

水火不容的夫人收到来信,只会置之不理,肆意嘲讽,将我身后的林府视作笑话。

关系特别交好的夫人,则会苦口相劝,给出十分中肯的建议,不再让我多做那些无用功。

到那时只怕连香坊自己,都会悔恨交加,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恨不能重来一次。

自此心怀愧疚,郁郁终生。

11、

是夜,我收到了女儿的来信。

事情闹得太大连京中都听说了苏州城闹出来的流言。

女儿在信中写明她心底的担忧,还说若是实在无法,就让我去京城找她,靠着她这些年来偷偷攒下的月银还有那些宅院地契,总归能平安度日。

她还说香坊带林宗清回林府那日,府中发生的所有事她都记得。

这些年来,我的辛苦委屈她全部看在眼里,如今也算熬出了头,若无意外,女儿茵茵将是整个大安朝女子书院第一个女夫子,享受朝廷俸禄的那种。

这是何等荣耀。

我的女儿,终究如我所愿,靠着自身的努力,在这世间闯出了属于她自己的一条路。

我笑着将信纸扔进烛光里点燃,泪流满面。

母亲这辈子能拥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母亲打心底高兴。至于林府的事情,你无需担心,母亲心中有数。

许是早早知事,所以这么多年来,女儿与林宗清的关系一直比较疏离,无事从不亲近,并不会像其他府中的兄弟姐妹一样,玩笑打闹。

每次聚会,其他夫人都会夸我教导有方,女儿稳重端方,谦让幼弟,知事明理,堪称女子典范。

谁又会知晓,女儿同我一样,貌似疼爱之下只有浓浓的恨意。

若非林宗清的缘故,年纪尚幼的女儿又何需在自己的家中,察言观色,时时刻刻谨言慎行,唯恐犯错,惹了父亲生气。

每次看到女儿那小心讨好的模样,我这个做娘的心中又该作何想。

她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旁人不疼,我心疼。

自多年前香坊翻脸无情,丢给我那封和离书要将我赶出林府之后,我就彻底明白,世间所有人都只能依靠自己,尤其是女子,绝不能把所有赌注押在一个男子身上。

否则注定会输得分毫不剩。

所以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委曲求全,苦心经营,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离我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

12、

经过我的一番努力,林府陆续收到了回信。

当着香坊的面,我一一打开细读。

果然如我所料。

要么肆意奚落,嘲笑辱骂,还说等我无处可去之日,她们会心存善意为我留一间柴房,以作容身之所。

要么就是对香坊诸多指责,说我糊涂,脑子不清醒,何苦为了一个私生子将自己牵扯进去,这些年来我为林府做的已经仁至义尽,当务之急应该是想办法保全自身,脱离苦海。

这些回信,无一例外,皆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的请求。

连带着香坊看向我的目光,都越来越自责内疚。

只见他长叹一声,将我拉入怀中,体贴入微地安慰道:“夫人,辛苦你了,让你受累了,宗清的事,为夫自会想法子解决,平日里那些称兄道弟的王八蛋,一遇到事情就当缩头乌龟,如今我才知谁是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林府若能平安度过此劫,我日后定会好好对你和茵茵。”

我笑着安慰:“宗清也是我的儿子,虽不是亲生,却比亲生还要亲,夫妻之间,说那么多见外的话作甚,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真正为他担忧的,也只有我们做父母的人。”

“他人不管,放弃宗清也就罢了,你我可不能轻易放弃,总要想办法把儿子从大牢里救出来,他年岁还小,犯此错事全是受了他人的挑唆,日后慢慢再教就是了。”

这番话也算真正说到了香坊的心坎里,他一脸感动的看着我,目光柔的不像样。

只可惜,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绝非人力所能及。

果然,不管香坊想什么办法,官府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坚决不会轻易放过。

软硬兼施毫无作用,香坊开始剑走偏锋,另想办法。

连着两日都未回家,想来是打算找人去威胁那些苦主去了。

只可惜,他迟了一步。

事前我已经劝过他,有些事情绝不能做,威胁打骂受害者,只会让他们恨意更浓,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他听了以后却只是耐着性子说他绝不会乱跑,只可惜此时的他,根本一个字都无法听进去。

提前派人通知了衙役守在周边,当香坊带人赶去的时候,才刚刚动手,就被衙役当场捉住,抓了个现行。

香坊动手打人的事情当即在苏州城传播得沸沸扬扬,止都止不下去。

香坊不仅没有如他所愿,捞出监狱里的幼子,还因此把自己搭了进去。

林氏商行他名下的产业那段时日落魄得不像样子,为了向苦主赔礼致歉,我开始变卖家产,为他们父子二人赎罪。

在狱中的香坊,又一次想到了我。

我拿着新鲜出炉的现银全部存在钱庄,以女儿的名义。

随后花了二十两白银,在狱中见了香坊及林宗清一面。

香坊苦口婆心,不停劝我:“夫人,你快想想法子,将我从这里捞出去,家里的那些生意,离了我不行的。”

我笑的不怀好意,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你当年给我的和离书,可还记得,那时我就已经收了,准确说来,如今的你,同我也扯不上关系。”

“至于林府的产业,那就更不用你操心了,这段时日托你的洪福,铺面已经全部关门了。”

香坊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复杂,怀疑,厌恶,痛恨,百感交集。

我没再看他,只是在走之前让林宗清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和香坊成婚的这十年时间里,我几乎一大半时光都用在了其他事上,从未真正照顾过林宗清。

13、

香坊被他的亲生儿子名声所累,深陷泥沼不可自拔,我接管了他在江南所有的产业。

从此,我开始拥有一个特别响亮的名号:“钱娘子。”

你要问我为何叫“钱娘子,”只因我算账算的特别快,比有着几十年的老账房算账都快。

被关在狱中的香坊迟迟等不到我想办法营救,他用贴身玉佩托人给林宗清的亲生母亲田婉儿带了信。

时隔十年,我第一次见到田婉儿竟是在牢狱中。

看着他们抱头痛哭,苦苦相认的动人场景,我心中只觉得畅快,再无半点不忍。

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断过,香坊这些年来一直将田婉儿养在外地,每年借口出去做生意的那些日子都是去陪了这个女人。

我遥想记得当年她托人给我捎来的信件,白纸黑字,写的声泪俱下,她说她是被逼的,从来没有想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生下宗清这个孩子也是迫于无奈。

只要我能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她可以就此消失,再不出现在林府众人面前。

那时我是动过恻隐之心的,稚子无辜,我不会将仇恨归结于一个幼童身上。

可我没想到,背地里香坊与田婉儿依旧保持着来往,在另一个府城俨然一对夫妻一般,出双入对,恩爱非常。

若不是我的手帕交传信告诉我这个消息,只怕直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

在那之后不久,林宗清就因为调皮捣蛋气走了第一个夫子,我将事情全权交给香坊处理,至此开始了他养纨绔子弟的道路。

田婉儿跪在牢房阴冷潮湿的地面上,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求我救救她的儿子。

被关在牢房的香坊一脸心疼的对我破口大骂,出声指责,说我心思阴毒,不配为人母。

林府的那些家财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我怎样卖出去,将来就得怎样还给他。

我勾起唇角,放肆大笑:“你这些年来一直忙着和她甜甜蜜蜜的过日子,生意上的事,你又何曾像从前一般用心经营,铺面上的银子早就被你的亲生儿子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也全部捐给官府了,不然你以为就凭田婉儿自己,如何能进来牢狱大门。”

听到这话,香坊起初怎么也不肯信,直到看见我咬死不松口,才没办法嘱咐田婉儿动用私产营救儿子。

田婉儿不可置信的睁大一双杏眼,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老爷,你难道不管清儿了吗?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是林府唯一的继承人,你真的忍心让他待在狱中,度过后半生么?”

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她心疼她的亲生儿子,但关乎真金白银,想都别想,她一个子儿都不会出。

看着他们互相指责,推诿扯皮,我竟觉得十分有趣。

过了片刻,忍不住开口:“你确定林宗清是他的亲生儿子?我怎么听说他是你与你师兄无媒苟合生下来的孽种,你看看你眼前的这个男人,再想想你的儿子,身上可有半分想象之处。”

田婉儿后退一步,色厉内苒地呼喊否认,说我污蔑,说我造谣,污她清白。

与她生活多年的香坊又岂会分不清真假,明确知晓她这是事情被揭露后的恼羞成怒。

胀红着脸,目光凶狠的瞪着她,恨不得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急火攻心,一时间竟晕了过去。

14、

再次醒来,是我花了一笔银子托人把他从牢狱中放了出来,然后让衙役直接把他扔到了田婉儿落脚的那处宅院门口。

正好遇到田婉儿面色亲热的送一个男子走出房门,正好碰了个头。

无书不成巧,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不知道事到如今,田婉儿还会有这个闲情逸致,同那个奸夫牵扯不清。

香坊从地上爬起来,惨白着一张脸,从袖子里拿出一片碎瓷片,趁其不备,直接抹了对方的脖子。

苏州城又发生了一起了不起的大案。

刚出牢狱的香坊不过半个时辰,又一次被抓了回去。

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别想再出来了。

杀人偿命,这比林宗清犯的罪责还要严重。

看在捐献银子的面子上,知府同意我见香坊最后一面。

可能是知晓自己罪无可恕,此次相见,香坊竟十分平静,身上隐隐有了几分当年初见他时的模样。

一身竹青色长袍,身形修长,不卑不亢,虽是一个卖货郎,却看不到半分讨好人的气度。

也就是从那一面起,我信他总有一日会出人头地。

只可惜,他确实如我所想,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野。

若不是田婉儿,我们刚成婚那几年也是有过一段美好时光的。

正想着,香坊已出声打断我沉浸在过往中的回忆:“苏锦,这十年以来,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对于他的说辞,没有否认。

恨嘛,当然该是恨的。

他又接着说道:“这些日子待在这里,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我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情,唯独做对一件事,那就是娶了你。”

“你把茵茵教的很好,我听说她现在在京中已是女子书院年岁最小的夫子,连圣上都曾亲口称赞。日后有她在你身边,我是放心的。”

“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我是林府的罪人,对不起列祖列宗,害他们因为我而蒙羞。”

“你走吧,日后莫要再来了,往后的日子,好生照顾自己,若是还有可能,就找一个真心实意对你好的男子,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

那次见面,已是永别。

由于林宗清年岁尚幼,公堂之上没有强行辩驳,认错态度良好,知府下令只判了三年的牢狱之灾。

当然,其中少不了我拿林府银钱补的窟窿。

我当然不是滥好心,不为别的,也只为他那曾经喊过我的那一声“母亲。”

15、

衙役带他下去路过我身边时,他停留了片刻,眸光微动:“不管您心底怎么想我,自始至终,我只认您这一个母亲。”

我点了点头,但也只限于此。

若无意外,日后也不会再见了。

他是谁的亲生儿子,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

过往的一切,最终也如云烟一般,尽数飘散,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也已经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苏州城,已再无任何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我花了整整一日的功夫,将所有东西打包归整收在箱笼里,夜幕时分,坐上了去往京城的大船。

“钱娘子”那个身份离开江南,一路北上,名号彻底打响。

因着早年间陪香坊做生意的经验,我名下的那些铺子到了京城,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女儿又争气,如今已是京城中家喻户晓的女夫子。

提起她的名字,百姓都冲我竖起大拇指,直说我教导有方,养了一个好女儿。

至于死去的香坊,早已被人忘在了脑后随他的棺材一样,埋在了苏州城的土地里。

三年后,林宗清走出了府衙牢狱大门。

抬手遮住晒得人头晕的阳光,背起行囊,拿着拜名帖,一路南下,去了边疆。

他身上所带的恶,今后就留在边疆,杀敌卫国,为大安朝的太平盛世,尽一份力。

十年之后,也许他也会用一身功勋,一一洗清身上的那些罪状。

至于我和女儿,有钱有名,日子怎能过得不好。

只不过,有些不该见的人,却是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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