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喉咙哽咽着轻声唤她:“阿玥,我来了。”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一阵风吹过,拂起她身上盖着的王旗。从百年前起,在这里送走过的南宫家将军,世世代代,都如她一般,身盖王旗,千军相送。...
长风乍起,黑色肃穆军旗伴着白幡在风中飞舞。
宫怀羲揭开王旗,只见台上躺的人,面若缟素,双目轻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往下,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在南境战场上也看过许多横死沙场的尸首,可是,没有哪一具尸首像他现在看到的这般惨烈。
哪怕是已经经过整理了,可依旧惨不忍睹。
万箭穿身而过,最后一滴血也流干,渗进了关外的土地。
宫怀羲不敢相信,可是看到的那张脸,又能依稀辨认出来就是柳微雨。
他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喉咙哽咽着轻声唤她:“阿玥,我来了。”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一阵风吹过,拂起她身上盖着的王旗。
从百年前起,在这里送走过的南宫家将军,世世代代,都如她一般,身盖王旗,千军相送。
死了,留万世美名,可能让天下世子发一声叹的,唯有南宫家幺女柳微雨。
世人皆知,南宫家百年,多生男丁,好容易生下女儿,大多早夭,平安长大的,也都嫁做人妇。
唯有柳微雨,还未及笄便跟着父兄上了战场,十五及笄之年便亲统了南宫家军,百战百胜,是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
可她死的那年,姜国定文帝十九年秋,她才将将满了十八岁。
从此南宫家无儿郎。
宫怀羲伸手触碰到她的脸颊,如冰一般寒冷,没有一点温度。
他不敢碰她的身体,这具身躯已经损毁得不成看相,好似一碰就会破碎。
她如墨般的长发垂在身侧,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女儿态,没有坚毅铁血。
睡着的柳微雨,眉眼如画,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一定也是个温柔多才的普通女子。
宫怀羲颤抖着,剪下一缕她的发,语气控制不住的哽咽:“阿玥,你说你死后,骨灰也想撒在这靖海关前,我依着你。”
“可是,你要记得等我,我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对你说。”
天边连日阴云密布,在此刻飘下一片雪花,刚好落在柳微雨紧闭的眼睫,久久没有融掉。
许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到时间了,若是错过了,她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宫怀羲红了眼,缓缓俯身,在她眼睫落下一个轻吻,吻掉她眼睫上的雪花。
他睁眼,一滴眼泪落在她眼角,像是她的眼泪。
他在她耳边低喃:“阿玥,你要记得等我,你要记得恨我,你不要,也不能忘了我!”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敲响,号角声震天,让人只感悲凉。
宫怀羲站在高台之下,拿着手里的火把,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点燃高台,熊熊烈焰一点点吞没台上人的身影。
整个军营响起哀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城中万人齐声哀歌,浸透了热血的长生花终年不谢,在靖海关前开得热烈。
姜国的王旗伴着长风漫卷,一点点消弭王旗下的鲜血忠魂。
“轰——”将要燃尽的高台轰然倒塌。
宫怀羲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烈火将那人在他眼前彻底吞没。
他没有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
这样的结局,其实并不意外,从那一年,他听说柳微雨要跟着父兄出征的时候,他就料想过,有一天,柳微雨会死,像无数的南宫家人一样。
而他就在宫里捱着,等着,一方面告诉自己,那个人迟早会死,他是未来接手天下的人,不能为一个死人日夜悬心。
另一方面,他怨她,怨她把自己丢在那座清冷的皇城中,怨她不顾自己的安危要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为何不过寻常女子的生活,天下战乱,总有男儿会保家卫国,何至于让她涉险。
他能接受这个早已预想过无数次的结局,可是,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落了泪,一滴清泪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一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之上。
靖海关内白幡扬动,安静得不寻常,隐隐有低低的哭声自风中传来。军营主帐中,幽黄的烛火,灯芯爆响了一下,灯火摇曳。整个营帐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哐铛——”酒坛摔在了地上,碎成一地。...
这一场看似毫无尽头的火,终究是烧灭了。
一方漆盒装着骨灰,仿佛这世界从未有那个人存在过。
宫怀羲抱着骨灰盒,长风拂过他的衣袍,雪花落在他肩头。
他轻轻摩挲着盒面,良久,哽咽出声:“你终于还是抛下我了,明明答应一辈子陪着我的人是你,为什么要食言?”
其实,他并不讨厌柳微雨,一切不过是爱之深以至于责之切。
他努力欺骗自己,可到头来,也不过是骗了自己的一颗心而已。
说恨,说怨,到了此刻,却终于都敌不过真正失去她的时候,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人死如灯灭,这世上终于再无柳微雨。
夜色如墨,化不开这深秋的冷。
靖海关内白幡扬动,安静得不寻常,隐隐有低低的哭声自风中传来。
军营主帐中,幽黄的烛火,灯芯爆响了一下,灯火摇曳。
整个营帐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哐铛——”酒坛摔在了地上,碎成一地。
宫怀羲靠坐在塌边,怀中紧紧搂住那只黑漆的骨灰盒:“阿玥,我找人算过了,明日是个好日子,风大,雪也会停,明天……你就自由了。”
明明这些年来,他已经在心头设想了无数遍,有一天柳微雨会死在战场上,可是她真的死了,所有的设想都崩塌殆尽。
除了难过,就是痛苦。
他真的永远失去她了,这一回,除了恨,他连爱也终于无处寄托。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夜,本宫回去就会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太子妃,过了今夜,本宫就会忘了你,然后爱别人!”
说着,眼角竟还是控制不住地掉下一滴眼泪来。
宫怀羲红着眼抬手擦掉:“柳微雨,本宫是太子,是姜国未来的君王,自古君王无泪,你记住,这一辈子,本宫只会为你落一次泪!”
而余生,他会永永远远地记着这个人,恨也好,爱也罢,终归是永远也忘不掉了。
翌日,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整个靖海关,一片白茫茫,银白的雪花覆满了大地,似乎将地上的鲜血和亡魂一一淹没。
天地一片祥和宁静,风中舞动的白幡似乎也没了方向。
关外凌风盛开的长生花,红的,粉的,白的,开得热烈无辜。
宫怀羲站在中间,缓缓打开手中的骨灰盒,里面只是一盒粉末,怎么也让人想不到,他上次跟她见面的时候,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可是现在,就剩下一捧飞灰。
他从盒子里捏住一捧骨灰,似乎能够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摊开手,一阵风来,飞灰消散,他乌黑的长发也在风中翻飞。
直到最后一捧骨灰在风中消散无踪,他手中的骨灰盒重重掉在地上。
宫怀羲能看见,这满地的长生花瓣上都散落着柳微雨的骨灰。
柳微雨同上京城里所有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她不爱富贵牡丹,不喜妖冶红莲,唯一最爱的,便是这苦寒关外四季长盛的长生花。
而如今,她终于如愿,长眠在这一望无际的长生花海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存在。
看着地上怒放的长生花,宫怀羲浑身的力气像是骤然抽走,他摘下一朵长生花,身子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一拳狠狠砸在地上,吼间压抑着嘶吼出声:“柳微雨,你狠,你们南宫家人都狠!做什么万古英雄!死后也要选择挫骨扬灰!你什么都不给本宫留下!”
说着,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强忍着,将眼泪逼回去,心口却如同被人一寸寸撕裂:“你从未想过要真正嫁给我,你要做你的万世英雄,我成全你!可你为何当年又要答应我,为何说你会生生世世陪着我!”
长门殿前,他拉住她问:“阿玥,你也要上战场吗?”她理所当然地点头:“宫怀羲,我们南宫家人生下来就是要守护疆土的。我父亲兄长效忠陛下,为陛下镇守靖海关,日后你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为你守着靖海关!”他当时哑然,这才想起来,柳微雨她姓南宫,不是普通人家的闺阁女子。...
许是当年年少,宫怀羲把这些许诺当真。
他一直都知道他跟柳微雨从下的婚约,以后他会娶的妻子只有她柳微雨一个。
少年情窦初开时开始,他眼中除了柳微雨便已经再无其它人了。
他以为,只要慢慢等着,等她长大,她就会嫁给他,两情相悦,两小无猜,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国君,能娶到自己挚爱的女子。
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一年彻底变了轨迹。
宫怀羲十五岁那年,赵国与姜国也有一场大战,那一年,他第一次看见了身披战甲的柳微雨,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长门殿前,他拉住她问:“阿玥,你也要上战场吗?”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宫怀羲,我们南宫家人生下来就是要守护疆土的。我父亲兄长效忠陛下,为陛下镇守靖海关,日后你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为你守着靖海关!”
他当时哑然,这才想起来,柳微雨她姓南宫,不是普通人家的闺阁女子。
他一点也不想她踏上战场,他听过太多南宫家人一去不回了,生怕她有一天也会回不来。
可是当年少年傲气,又怎肯说下一句软话,他说:“你一个女子,日后是要嫁人的,战场凶险,打打杀杀的事情自有姜国男儿去做,轮不到你。”
柳微雨看着他,眉弯浅笑:“姜国无将,只要保住脚下的土地,何分男女。”
宫怀羲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明白她说的不错,从小他就知道,姜国国弱,能在赵陈两国的虎视眈眈下堪堪存活属实不易,姜国人才稀寡,将帅凋零,若无南宫家,便无姜国。
他紧紧攥着拳,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开口:“可是柳微雨,是你说你会一辈子陪着我!”
她愣了一下,却是笑了:“我会生生世世陪着你,死了也陪着你。”
那一年,柳微雨第一次随军出征,宫怀羲没有去送,只是悄悄站在城头,远远看着她。
她一身铁甲,长剑策马,人群中无比耀眼,丝毫不输世间男儿。
那一刻,宫怀羲才明白,她到底是姓南宫,做不了那闺阁中的金丝雀,那些誓言,终究只有他自己当真了。
那一年,柳微雨纵马疆场,而他宫怀羲只能在这深宫之中,一日日学习着如何治国,如何去做一个太子。
五年时间,南宫家传来两次死讯,第一次是柳微雨的父亲,第二次是她的兄长。
每一次死讯传来,宫怀羲都如坐针毡,也许……也许下一次就是柳微雨。
无人能够理解过去日夜煎熬的五年,他只能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上战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十八岁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南宫将军,而他,不过是个太子。
她每一次出征,他每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暗暗悬心,她回不来怎么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纠葛的心情最终变成了恨,变成了厌恶。
宫怀羲厌恶她的身份,厌恶她姓南宫,厌恶她违背了她自己说下的话。
他以为,只要恨她,厌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可是到头来,后悔的是他,痛苦的是他,要承受这一切的还是他。
“柳微雨!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靖海关外寒风不止,风中摇曳的长生花散发着一阵阵暗香。
没有人会回应,也没有人会回来。
皇帝身形晃了晃,上前只见棺椁灵柩前写着赫然几个大字“姜国大将军柳微雨之灵柩”。他扶住黑棺,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咳得脸色绛紫。“这是……阿玥……”皇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北境大雪封城之际,同月上京却像是还处于深秋萧瑟。
大军大胜回朝,姜皇携百官已经等在大殿外设宴,准备犒赏三军。
远远的,众人能看见军队徐徐前进,黑底银龙王旗在风中招展,绵延的队伍如一条盘踞的长龙。
“陛下,是太子殿下回来了!”老太监看着坐在马上缓缓而来的宫怀羲面露喜色。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经过此番同甘共苦,宫怀羲跟阿玥说不定情意渐生,这婚事还有回寰的余地。”
话音刚落,宫怀羲下马,身后一小队人马跟在他身后缓缓上前。
只见那一队人抬着一口黑漆肃穆的梨木黑棺前来,四下却没有看见柳微雨的身影。
皇帝脸色一白,起身走下殿台:“阿玥呢?”
宫怀羲的脚步跟着停在殿前,单膝跪地拱手:“父皇,北境军大胜归来,儿臣将她带回来了。”
这个她,即使他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皇帝心里也暗暗明白了什么。
皇帝身形晃了晃,上前只见棺椁灵柩前写着赫然几个大字“姜国大将军柳微雨之灵柩”。
他扶住黑棺,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咳得脸色绛紫。
“这是……阿玥……”皇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身后的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宫怀羲冲身后的侍从挥了挥手:“将人带上来。”
两个侍从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林相上前。
宫怀羲这才开口:“林相串通赵国四皇子陆南弦,假传投敌圣旨,扰乱军心,现已被拿下,押解回朝。”
先前回京报信的信使已经将林相假传圣旨之事回禀给了皇帝,皇帝早先便知道了,但看见林相,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怒火。
“林家上下已经被押送入狱,来人,将这叛臣贼子打入天牢,三司会审!”
宫怀羲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从前那双清亮的眸子变得暗沉,像是一口幽暗干涸的枯井。
他拱了拱手,沉声开口:“父皇,此事叫与儿臣来处置吧。”
皇帝大受打击,脸色着实难看得紧,只无力挥了挥手:“如此,也好。”
深宫之中,层层宫墙里,宫烛明明,一如往常。
太庙。
皇帝跪在历代先帝灵位前,一瞬看过去,像是又苍老了许多。
宫怀羲在皇帝身后的位置也跪下。
“诸位先帝,今日,阿玥战死,南宫家最后一位将军也没了。是朕无用,一不能强国富民,二不能保家卫国!如今就连南宫家最后一点血脉也没能留得住!”
皇帝声音沉痛无比,重重磕了一个头。
当日,他最后一次允诺柳微雨出兵迎战赵国的时候,他让柳微雨一定要大胜归来。
她说绝不辱命。
如今战事以平,姜国大胜,可是她唯一回来的,只有那口漆黑棺木里一身已经满身箭痕的银白盔甲,一座能埋在南宫家陵园的衣冠冢。
宫怀羲丽嘉薄唇紧抿,盯着上面的历代君王牌位,一句话也没有说。
皇帝这才站起身,脸色无比严肃对宫怀羲开口:“宫怀羲,你是姜国太子,未来要继承朕的位置,今日南宫家满门,十几万边关将士皆为我姜国丧命,朕让你今日在诸位列祖列宗面前立下重誓!”
宫怀羲叩头,然后直起身子:“是。”
“朕要你一生勤政爱民,明辨是非,誓死以强国富民为己任,守好山河,保住每一寸国土!”
宫怀羲神色异常坚定,再拜:“儿臣谨记!”
这一辈子,以及姜国所有后世子孙,他不会再让自己的悲剧在后世重演。
只有姜国足够强大了,才能保住脚下的国土,才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上战场。
既然姜国自有儿郎在,那么男人自该护住怀中的女人,与脚下的国土!
四皇子府。偌大的浴室之中,中间一池温泉水,墙的两边是两只龙头,龙头里不断有温泉水缓缓吐出来。温泉池中,泡着一具女子身体,明明血已经流干,肉也已经烂了不少,可泡在水里,却隐隐有好转的迹象。陆南弦负手站在汤池边,看着汤池的水一点点变黑。...
姜国定文帝十九年初冬,姜国大败赵陈两国合兵,姜国主将柳微雨于靖海关以十万之兵,大败赵国二十万铁甲,柳微雨战死关前,年仅十八岁。
此战为未来姜国崛起奠定了坚实基础,史称赵靖之战。
第二日,清晨。
赵国国都,郾城。
初冬天寒,天上忽然下了一场蒙蒙小雨,空气中弥漫着蒙蒙雾气。
城门口,搭了一座小茶棚,一下雨便有人坐在这里躲雨,顺便喝上一口热茶。
人一多起来,便免不得话也多起来。
“唉,听说四皇子这回不止是打了败仗,更是差点把性命都交代在那姜国的女将军手上呢!”一青衣男子压低了声音正跟一旁的书生说话。
那书生忙摆了摆手:“话虽是这么说,但听说那个女将军已经死了,在战场上,万箭穿心而亡,以后姜国再也没有南宫将军了,除了南宫将军,姜国其它将军根本不值一提!”
周围的人也都静静听着那青衣男子接着开口:“如此这般,算是功过相抵。不过四皇子这回伤得可是真不轻,咱们皇帝陛下可是连夜遣了国师去前线为四皇子疗伤呢!”
“国师乃是赵国有名的秘术师,看来陛下是真看重四皇子,想来四皇子现在正在回京途中,约摸这一两日时间就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远处马蹄声声,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侧目望去,只见一队身穿黑色鹰纹的影卫,护着两辆马车徐徐前来。
带队的为首之人正是方才众人谈论的国师。
众人齐齐噤声,眼看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郾城。
“怎么会有两辆马车?其中一位肯定是四皇子,还有一位会是谁啊?”
“我方才看见后面那辆马车上坐了一个侍女,四皇子从来不用女子服侍的,想来应该是那马车里的人是个女子!”
众人一片哗然,都在猜测着,四皇子出征,怎么还会带个女子回来?
四皇子府。
偌大的浴室之中,中间一池温泉水,墙的两边是两只龙头,龙头里不断有温泉水缓缓吐出来。
温泉池中,泡着一具女子身体,明明血已经流干,肉也已经烂了不少,可泡在水里,却隐隐有好转的迹象。
陆南弦负手站在汤池边,看着汤池的水一点点变黑。
“本王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具身体偷出来,国师可有把握起死回生?”
国师一身黑袍,脸上带着半张面具,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嘴角微勾:“那得看四皇子愿意花多大的代价,死而复生乃是逆天之事,要换她活,自然是要搭上性命的。”
陆南弦眉头一皱:“国师直说便罢。”
“找一个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皇族男子,用三十年寿命,可换她三年人寿。”国师顿了顿,又道,“不然,即便这身体能恢复如常,也不过就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皇族中与这个女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男子,刚好就那么一个,但是……
陆南弦脸色一沉,好一会儿才开口:“换命之人会有何代价?”
国师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往里撒了一点粉色灰沫,一池黑水又缓缓变得清澈。
他这才转头,看向陆南弦:“也没有旁的,就是身子弱一些,只不过,四皇子可要自己想清楚了,这是个姜国人,还差点要了您的命,别到时候又是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陆南弦沉默半晌,忽然又不说话了。
国师笑了笑:“若是四皇子没有考虑清楚,那便不救。”
话音刚落,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救!我给她换命!”
话还没有说完,楼上包厢忽然飞出一根长鞭,紧紧缠上了他的手,下一刻,人就被狠狠甩了出去,撞上了一旁的大柱了。力道不重,但摔下去还是痛。白烨从地上爬起来,扯着嗓子:“竟然敢打伤本公子,你给我出来,今日要是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我就不是……啊哈哈哈,原来是六妹妹啊,好巧,你也出来玩啊,我还有事,回头再聊!”...
一晃两年过去,郾城二月开春,草色渐青。
夜色微凉,西市街头,人头攒动,千金阁前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千金阁是郾城这些个富家公子,王孙贵族常来之地,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自然也都是为了这千金阁里色艺双绝的姑娘们。
“听说媚儿姑娘今日出阁,楼中正竞拍呢,寻常人家可是连看上一眼都没有这个福气呢!”
当然了,来千金阁的这些个富贵公子们可不单单是一掷千金就为了一个姑娘,重要的是,挣赢了姑娘,就是争赢了脸面,出尽了风头。
有人叹气,摆了摆手:“不必多说,这回肯定又是白家那个败家子拔得头筹,这种事儿,就他最是积极。”
千金阁中人满为患,连走道上都站满了人。
坐在堂中一位穿青衣的陆南星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身边的白烨:“我说二郎啊,这要是让你六妹妹知道了,不是撕了你,就是撕了我,咱还是赶紧走吧!”
白烨摆了摆手:“你怕她作甚,我就不信她敢动我这个兄长,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正说着,有人叫价已经到了三百两,白烨一伸手:“四百两!”
一旁的陆南星左右看了看,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可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一千两!”竞价了一轮,白烨又举手喊价。
这一声下来,满堂寂静。
果然,毋庸置疑,这下,还是国公府白二公子抱得美人归!
一位约摸四十出头的女子轻笑:“白二公子叫价一千两,还有人要加价的吗?若是没有,那今日这媚儿姑娘可就归白二公子了!”
白烨环视四周,眼看着是没有人再加价了,心里正是得意。
正这时,楼上的包厢走出来一个小厮:“我家公子叫价,一千零一两。”
白烨脸色一沉,从刚才开始,楼上那人就一直在给他叫价,每次还就比他多一两,分明就是来较劲的。
他脸色一沉,举手:“本公子加价,一千……啊!”
话还没有说完,楼上包厢忽然飞出一根长鞭,紧紧缠上了他的手,下一刻,人就被狠狠甩了出去,撞上了一旁的大柱了。
力道不重,但摔下去还是痛。
白烨从地上爬起来,扯着嗓子:“竟然敢打伤本公子,你给我出来,今日要是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我就不是……啊哈哈哈,原来是六妹妹啊,好巧,你也出来玩啊,我还有事,回头再聊!”
看见从包厢中走出来的女子身影,他立马调转了话头,转身就要跑。
紧接着楼上的女子飞身而下,径直挡在了白烨面前。
白烨四下看了两眼,放软了声音:“我的六妹妹,这里人这么多,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我保证没有下次了,真的再也不来了。”
白槿瑜收回自己手上的长鞭,神色分毫未变,只挑了挑眉:“我依稀记得,上回二哥哥也是这般说的。”
她明眸皓齿,一身紫衣,头上绾了一个男子髻,看上去英气十足,与当年的柳微雨生得一般无二,只是肌肤要比当年的柳微雨好了许多。
正说着,陆南星从人群中钻出来,急急忙忙跑上前,竖起三根手指:“六妹妹,今日我是被非拉着来的,我真的第一次来,我以前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的。”
白槿瑜看着路南星,微微皱了皱眉:“六皇子怎么也在这里?明知道自己身子弱还要跑到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你四哥知道了,定是要骂你的!”
陆南星挠了挠头,脸上忽然浮起一团红晕:“六妹妹不说,我四哥自然是不会知道了。”
话音刚落,楼上忽然传来陆南弦充满磁性的声音:“哦?你这是想要让六妹妹一起瞒着我了?”